
是屬1988年8 月的某一個夏日,「大角咀碼頭」鋪蓋著灰泥漿的色澤 ── 「香江」 ── 似乎在向我承諾著足夠「糊口」的物質生活;可夠我安竭的「住屋」空間;和我與 信仰疏離後的「心靈」回歸……。
「像你這個長期要人照顧的,為何不衝出馬路然後讓汽車撞死去。那你不是不再煩人了嗎……?」
「老父,別打,別打……,請你別再打我了,請你真的別再打我了!……求你不要只毒打,我只尚欠兩個月便要參加會考的了……;之後,我立即可肯出社會找工作做的了… …。好嗎?」你從未因我面上激流而出的哀傷和哀求,而你亦從未曾首肯過我,在歷史任何的角落停留時,你可對我收回或停止過你動武的決定 ── 因為你不止一次在半夜時, 你衝向窮家的門內那本已狹窄,且又小得常漏水的電冰箱裏,突然要拿出鐵罐裝維他牌汽水來;在那個半夜本該已沉睡,但我仍呻吟在霉爛的木版床所霸佔著的狹小「客廳」上, 我還在痴想和擔憂在自己前路虛渺的悲哀之中……。你仍果敢決定,是向我的頭腦擲去你原有的惡毒,和你自童年伊始,就慣常有的殘忍和暴戾……。於是,我總預測得到,是你 對我長期失業而必然再來的動武……── 我立即站起,並反抗你對我們家至今84年來,誰都從未讓你肯改良過的荒唐和毒打;但原來,此不過只是你對我習慣了一生的惡霸行徑… …。
我為了繼承和完成自己「讀文學」的心志,亦是我必離開老父的虐待而能「多作我愛」的唯一途徑;我選擇了,自己要先完成一些暫不被承認,但文學教育和文學環境都完善 妥當,且在國內是免費又是僑生最多的華僑大學內的大專亦是文憑課程回來。回港後,香港社會對我的學歷拒絕,又是原來我在窮家內長大,我所未能駕輕就熟的人際技巧 ── 就是連我在自己身處的環境裏,常人能掌有的一般正常的回應和基本的理解,我也竟然不懂。……以致,世界不明白我,連我自己也幼稚得不能明解和領會自己的困難或缺乏…… 。在整個香港、在全社會、在市場上、在家庭內,我覓不到「知音」,更難談上一絲任何的「溫暖」或「理解」……。因為,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誤以為,這是由那令有 人費解且深奧又複雜的「精神病」而來的騷擾。而這,已是我過去20年的年青歷史上有過的深刻留痕,亦是總結;但是,仍是可憐亦是可惜的,是那社會和命運對我都從未退卻過 的拒絕和解散……。老父,始終頻密毒打;持家的大哥,每天仍依舊用上令任何人都噁心想吐的「性暴力」粗語和狂言……。 於是,我兩邊的面頰被大哥壓迫,全身被老父毒打, 他們等都向我無良亦無道的摑上一次又一次甚至無數次的耳光…… ── 媽在叫苦,我亦在哭求同情…… ── 求那長期對我總是默然的天父,或可在歷史的銀河上,可有對我一 刻的慈悲,或不過是一點該有的公允和細察…… ──
「誰能使我與基督的愛隔絕呢?難道是患難麼,是困苦麼,是逼迫麼,是飢餓麼,是赤身露體麼,是危險麼,是刀劍麼……。」
「我們四面受敵,卻不被困住,心裏作難,卻不至失望,遭逼迫,卻不被丟棄,打倒了,卻不至死亡……。」
「我們這至暫至輕的苦楚,要為我們成就極重無比永遠的榮耀……。」
在1996年12月的半夜深冬時分,我果真全人「精神崩潰」在瑪麗醫院的急症室內 ── 老父,依然通宵站立,亦一如既往地向我響聲地滔滔毒罵和咒詛直至天明,這亦是那裏 任何一個在候診的人,都能清晰地聽得清楚的狂言 ── 「你若自己衝出馬路後,便永遠不再需要麻煩別人照顧了 ……」;然後出院後,仍是老父80年來都從未改善過的苦毒、虐 待……。
我,對這城市厭倦,並哭泣……;對世界,我也全然絕望,只想焚燬自己的命運後才一走了之 ……!
那是我,碎過後的14年了。亦是由2002年底開始,我竟能遷出並可獨居;每天我依然留守在浸會大學的課堂內,專注欣賞和醉心自己最愛的:中國語言和文學。爾後,竟然在 我過度憂傷的靈裏,可有讓我躺臥的文學世界內唯獨井然亦有序的瓊台樓閣上,可讓我作片刻的安睡;然後,我每天如昔地沉迷在李白的豪邁和動聽中,不能自已:「棄我去者昨 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我的心,竟然安穩起來,亦能徘徊在典雅的詩歌高台上,我在休養喘 息;亦曾留守在舊校舍內,那可讓人竭息而安坐的長椅,我發呆而佔有時空 ── 沒有惡毒的汽水罐和刀痕;亦沒有摑人心靡的粗暴;……我享有餘錢,亦常能享受凍飲……;是 心靈輔導者的扶守,我無恙而可一直竭息;…… ── 我重建的,是自己歷史上昔日所剩餘和遺落的傷懷和苦叫;今天,我終可一洗的,是世態對我過度炎涼後,我內心所留有的 悲鳴和泣血……。我沉默,亦無語 ── 然而,我發現,竟是祢早把初芽放在我心靈的土壤裏,讓它終能含苞待放;萌芽之後,它漸漸培植和長成在我心內的笑態和樂觀…… ── 「這城,給我重新!」…… 。在2008年,當我再轉入研究院部的師資訓練課程時……;我的教業,從此,就使我活得有如每天的高度幸福感的價值人生裏 ── 我,確曾心創,亦 已結疤;但始終仍無痕茁壯!……
「8年」,是我生命歷史裏的復修,亦是我在命途馳騁後所留有的重心跡和深刀痕;此後,我對這城,竟是有我那份轉化後的新觀念和新價值 ── 傾城,確曾對我容許、接納 ── 予我安竭,亦助我重建;留我以機會,發掘我以專長……;於是,我為自己方今的歲月,而重新寄懷此城此地 ──
該城曾以她,既無私亦優質的治療和完整不菲的新良藥,在向我絲毫拒收之下,細心治醒過我患病混亂的心靡;亦同是這城的「文學教育」,教我可揚帆再起航,滑過我粉碎 得本不成人樣的前塵和過往!此刻,當我仍站在教室之內,我總有過從學生而致的敬仰芳心;如今,在我對文學嫺熟後筆鋒變晴轉急之下 ── 我深知,這既是這城給我的蒙愛, 亦是她的指導……;而究竟,在我中年後的獨身處境內,我還可再為自己剩餘的「筆耕人生」,能持續堅守多少的忠心和虔誠;或是,我在生活的暴風後,我仍選擇那根本不變的 倜儻;
以致,每念這城,我總要「起舞共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