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风暴下的理财伦理 編輯室 2011年11月8日星期二 上午9:02 作者:黄乃宽 二战后婴儿潮世代,今年开始退休。比起上一个世代,他们没经历过以失业为常态的经济大萧条,没赶上"同盟国"与"轴心国"两大集团对打的世界大战,他们亲眼见证以英帝为首的殖民主义快速没落,而挟著战胜国绝对军事优势的美国则以其无可匹敌的工农生产力与雅俗难拒的大众文化广泛发展国际贸易,取英而代之,成为铁幕之外唯一的全球性商业帝国。 美国梦的负向评等 超过五十年,美元是唯一的国际贸易清算货币,美国是其他重要经济体的主要贸易伙伴,而美国公债,这个普遍认定零风险,世界第一强国(也是冷战结束后的唯一强国)中央政府背书的债券,也是那些包括早期的日本与亚洲四小龙,以及现在的中国在内,藉著出口赚取美元,再用贸易顺差的外汇存底去持有的主要金融工具。 美国的婴儿潮世代得天独厚,成长于国力如日中天的年月,虽然父执辈参加的韩战,和他们自己同一代有份的越战都算不上胜利,国内的日子倒还太平安稳,以占全球人口约百分之五的美国人口,经常消费掉全球产出约百分之二十五的资源,实现了所谓的"美国梦",展示了所谓现代化的生活品质。其实,这不是现代化,只是美国化,是一种不值得效法的消费文化。 今年四月,标普公司(S&P)把美国的主权评等调整为负向。八月初,在歹戏拖棚的政府举债上限协商调高附带限期缩减政府支出条件终于落幕后,S&P又把美国公债的债信评等由AAA降为AA+。第二周,联准会主席柏南奇在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议后宣布准零利率至少维持到2013年中: 这个决议不但少见地有三席反对票,而且预告长达两年之久的近零利率货币政策亦属空前。本来是零风险的不再零风险,本来不可能借钱不收利息的居然保证零利率,好像圣经宣示的大道将行矣!这一切都颠覆了这世代长期视为理所当然的观念。不过,再往里面看,这只是把先花钱制造繁荣,再借更多的钱来维持相同戏码的信仰发挥到了极致,而旁观的信评业者终于对这把问题留给未来的作法稍微不表认同而已。 新罗马帝国兴亡再现? 如果我们预想五百年后的人回头来看当前这个后金融海啸的变局,很可能会像吉朋在罗马帝国兴亡史里的发现:败象虽已早露,还可以靠余荫撑上好一阵子。美国美丽的谎言在婴儿潮世代巧取了开发中国家的劳动力和菁英阶层的认同,如同变相的纳贡,然而这种精明(或诡诈)纵可骗取一时的利益,却不能叫别人永远作傻瓜。诈骗来的好处固然还可以撑上好一阵子,倘若拿不出新招,终究要没落。当今美国主流经济策略对付失业的方法,对付泡沫的方法,以及对付债务破表的方法,仍不外乎以战争创造就业,以新泡沫代替旧泡沫,以债养债,并举更大的债去辗转花费的老招,结果不止是债留子孙而且债延外国人民。平心而论,美债一时并无违约风险,而且不论是美国债市的规模或流动性,一时也并无任何其他替代金融工具。柏南奇上周延长零利率的宣示,十分肯定地表达出在QE1与QE2凭空创造出近二 兆半的宽松美元后,美国经济前景仍不看好,以致非出此重手,不足以以刺激投资与消费。 明知招式已用老,却屡出老招,难道不知道这样无止境的成长模式非但在有限资源的现实里不可能持续,而且在局部持续成长的过程中,势必破坏人类社群另一部分的健全发展,有严重的道德瑕疵。其实,这是人类共同的弱点之一,喜欢复制过去成功的模式,而且强迫说服自己复制有理,其他努力都不重要。于是经济政策中就会出现这种客观上明白不可能的无止境成长,而且极力把这种无限成长合理化。类似的政绩焦虑症候群不胜枚举。从历史上各朝代的兴衰来看,黔驴技穷地复制过去成功的模式,正是每个帝国在穷途末路时的苟延残喘而已。这现象在国家治理固然如此,在企业经营亦如是。 用货币政策来处理国债过高这个如同垂死的病人,只是先买一点时间,好进行治本的手术。从已破产的冰岛到正在纾困的希腊,从爱尔兰、葡萄牙到义大利、西班牙都有比美国更严重也更紧急的偿债危机。西方的没落,不只是殖民主义,扩张主义的终结,演进至今,资本主义中那只暗中产生共利的"手"已被无节制的私利与贪婪残废,民主制度的运作也正在被民粹主义一步步地摧毁,西方文明仅存的两大世俗价值都濒临崩坏,除了回归到基督教的伦理,还真找不到其他可以解救的方法。 圣经伦理的建设性 现在主流的商业乃至政治思想可以用赢者全拿、赶尽杀绝来描述,在缺乏互信的极度不安全感里,只有不计手段地践踏可能的竞争者,才觉得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得到 一点保障。看看利未记第十九章九节:"在你们的地收割庄稼,不可割尽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遗落的。……要留给穷人和寄居的。"和申命记第二十四章十九至二十 一节:"你在田间收割庄稼,若忘下一捆,不可回去再取,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你打橄榄树,枝上剩下的不可再打,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你摘葡萄园的葡萄、所剩下的不可再摘,要留给寄居的与孤儿寡妇",有能力的应设法照顾弱势者的生活需求和做人的尊严。那些收入丰富、衣食有余却吝于捐输、规避税赋的,那些取得政治权利却只求自己的利益,替富人减税又苛扣平民百姓的,不正是反向让政府扩大社福支出,举债过头的元凶吗?"祸哉!那些以房接房,以地 连地,以致不留余地的,只顾自己独居境内。"(以赛亚书第五章八节)"祸哉!那些清早起来,追求浓酒,流连到夜深,甚至因酒发烧的人"、"他们在筵席上弹 琴、鼓瑟、击鼓、吹笛、饮酒,却不顾念耶和华的作为,也不留心他手所作的。"(十一节与十二节) 留人余地,也就是"义正何妨辞婉,理直更宜气和",社会贤达们能减少咄咄逼人的暴戾之气,多一点祥和,多一点谦卑,承认自己一样是被造的,应该可以改变风气,鼓励大家去从事更有建设性的活动。 行义的企业家典范 婴儿潮之前的世代,有几个美国企业家在以私济公上留下了不错的榜样。1907年美国股市的恐慌性下跌几乎要叫金融机构倒闭,摩根(J. P. Morgan)在政府束手无策时单枪匹马跳下去收拾残局,以自有资金保住了一串主要银行。洛克裴洛(J. D. Rockfeller)大动作地把钱存进大众挤兑的银行安定人心,而且买进他家的股票,以行动证明支持。这些非政府的救济措施不但稳住了局面,而且催生了 现在的联邦储备制度和联准会,负责金融监理与物价稳定。1914年美国劳工问题愈演愈烈时,福特(H. Ford)震惊业界地宣布大幅加薪,让他的汽车生产线上没有专门技术的工人也能拿到高于当时行情的工资,一天五美元。他的梦想是把汽车从奢侈品变成正常家庭的配备,所以他要给他的雇工买得起汽车的工资。他不但解决了劳资纠纷,还创造一个家家有车的奇迹。 虽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高龄八十八的前婴儿潮世代巨富巴菲特(W. Buffet)不让二十世纪初的先贤专美于前,最近也抛出一个令人动容的议题,主张富人如他者应当多缴税。他的主要论点是投资而产生的利得应该有比工资薪 酬这些收入更高的税率,也就是用钱赚钱要缴的税应该比用力气挣来的更多。巴菲特自己的财富几乎都是投资的收益,所以他的建议也适用于他自己,应该按更高的 税率缴税。五年前,巴菲特才把本身财富的八成,大约三百一十亿美元,捐给微软创办人盖兹夫妇(W & M Gates)的基金会,另外六十亿美元捐给其他四个基金会,而且承诺未来所有的财产都会捐出来做公益。以金额而论,这笔捐献已经是有史以来第一高,他也和盖兹联手向全球富豪招呼,一同来响应这种"裸捐":捐到自己什么都不留。这样的人提出富人加税的议题,似乎是认真的。 将钱用在天使看见也会微笑的地方 台湾长期存在更严重的税制问题。政府七成以上的税收来自受薪阶级的综合所得税,而真正创造出最大最快财富的土地和证券交易所得却不必课税。社会上真正富有的人对公共支出是没有任何贡献的。长久以来,政府带头"取不足以补有余",而富者愈富之后又回头来囤积不动产,制造假性需求,哄擡房价地价。这种操纵行为若发生在股市,早就判刑坐牢了,在房地产市场居然无法可管,造成国民若非望屋兴叹就是终身做房奴。这绝不是一个可以持久安定的社会型态。 巴菲特和盖兹尚未盖棺,不敢论定。他们带出的风气却是台湾现在需要的。我们固然骄傲地出过拾荒者王贯英、菜贩陈树菊,和许多爱心大、行动与想法一致的无名善士,在冷酷的商业社会里注入一丝丝的暖意,我们更希望看见台湾的富人做出更多让人敬佩的义行,不只会赚钱,也会用钱,用在天使看见也会微笑的地方。在这样的大同世界里,美债欧债的评等变好变坏就没有那么重要,国民快乐指数也不致敏感地随著生产指数消长而剧变了。 (作者为资深金融工作者) 蒙允转自《旷野杂志》173期同名文章。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