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為什麼存在? 我們為什麼在這裡? 如何證明上帝存在? 為什麼全善的上帝會容許罪惡和苦難呢?
這些重大問題不單難倒不少尋道者,自認為曉得真理的基督徒可能也難以解答。
華人護教學學者駱德恩博士( Dr Andrew Ter Ern Loke)大半年前夥拍學生Christian Sim出版英文新書《The Biggest Questions of Existence》,以謹嚴的學術思維、深入淺出的文字,將多年來刨根究問的難題逐一解答。本報記者上月與這位來自新加坡的華人學者訪談, 對他為何投身護教學、他護教的方法以及文化護教使命有更深入的了解。
從傳福音到護教熱情
駱德恩博士出生於一個基督教家庭,從小就跟隨家人參加教會活動。然而,幼年的他對信仰並不認真,直到16歲時,開始思考人生的重大問題。他發現只有基督教信仰中才能找到終極答案,於是他真正接受了耶穌基督為生命的主。
他於19歲考入新加坡國立大學醫學系。青年駱德恩對事奉充滿熱情,大學期間熱衷傳福音,無論是佛教還是無神論,他都愛與不同信仰背景的同學交鋒,特別是在科學與信仰的交匯點如大爆炸理論、創造論與進化論等問題等都激發了他的濃厚興趣。
起初,他只為傳福音而研讀大量護教、宗教哲學、神學以及基督教歷史等書籍。出乎意料的是,越讀他越感興趣,並找到了許多困擾已久問題的答案,包括如何證明上帝的存在、耶穌復活的證據、苦難的意義,以及關於預定論的討論等。「在教會20多年很少聽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但原來在學術領域,許多宗教哲學家早已深入探討過這些難題,並提供了很好的解答。」
發現到這點時他非常興奮,「這不僅堅固了我的信心,也讓我得到裝備,能更有力地傳福音。因此,我越來越積極參與護教的事奉。」
神學院跨學科訓練匱乏 懷抱護教的負擔
駱博士在醫學系畢業後行醫七年。然而這期間上帝逐步加重了他對護教工作的負擔。經嚴肅思索和禱告,他最終確定上帝的呼召,毅然放下聽診器投身於護教學的研究。
隨後,駱博士赴英國倫敦國王學院深造神學並取得博士學位。完成學業後,他在美國創欣神學院教授神學,現受聘於香港浸會大學教授基督教研究及哲學。他說:「我希望透過講課和寫書幫助基督徒更好地解釋自己的信仰,同時解答未信者對基督教信仰的困惑,消除他們接受基督的障礙,幫助他們信靠耶穌。」
面對信徒提出的信仰難題,教會無法給予有力回應。駱博士認為關鍵在於神學教育「斷鍊」。他分析,許多牧者在神學院期間未受過扎實的護教訓練,學者多專注於巴特(Karl Barth)、莫特曼(Jürgen Moltmann)等學者的理論研究,雖具學術價值,卻與護教實務脫節,難以回應當代議題:「怎麼證明所相信的真與假? 如何理解基督教與其他學科如科學、哲學的關係等,這些都是跨學科的議題。」
駱博士強調,護教學是一門跨學科的領域,需整合神學、科學與哲學思維。但現行神學教育恰恰缺乏此視野,「跨學科的思考在神學界非常缺乏,所以神學教育是個大問題。如果要做好護教學的話,神學院的教育需要很大的改進。」
師從著名護教學家麥格夫、克雷格
駱博士的學術養成深受兩位極負盛名的跨領域護教學家啟發,一位是兼具神學與科學背景的牛津大學教授麥格夫(Alister McGrath)博士;另一位是當代頂尖哲學與神學雙棲學者克雷格(William Lane Craig),其護教論述對駱博士產生深遠影響。駱博士更於2008年攻讀碩士期間親炙其門下。這兩位大師橫跨科學、哲學與神學的學術方向,為駱博士的護教研究奠定了跨學科視野。他亦跟從恩師走上護教作家的漫長之路。
駱德恩博士直言,一般基督教出版社如天道書樓、InterVarsity Press等亦出版不少護教學書籍,但他的護教性專著和文章則有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劍橋大學出版社、Routledge、Springer Nature等國際頂尖學術機構出版,在品質上有關鍵性差異。這些出版社不僅要求同儕評審,更由各領域權威學者把關——例如基督教歷史專書需經其他歷史學家審查,內容必須符合學術嚴謹性與邏輯一致性。他簡單解釋:「教會出版的護教學書籍多由內部審核,但我的著作必須通過基督徒或非基督徒專家的嚴格檢驗。」
《The Biggest Questions of Existence》出版源起
由於內容深奧,技術性較高,這些出版的讀者群多為學術界專家,對於不少普通讀者來說只能望門興嘆。駱博士希望能撰寫一本更貼近大眾閱讀水平的護教書,讓嚴謹的學術論證能以更易理解的方式呈現。在上帝帶領下,這個想法因遇到一位特別的青年——《The Biggest Questions of Existence》年青的共同作者Christian Sim——得以實現。
Christian的經歷與駱德恩博士有些相似之處。出生於基督教家庭的他,青少年時期對信仰產生諸多疑問,卻在教會中得不到解答,最終帶著失望與憤懣離開教會。多年後因緣際會結識駱博士的女兒,在深入討論信仰困惑後,經她推薦閱讀駱博士的著作和其他著作,並與駱博士和其他信徒交流,終解開多年心結重返信仰。
憑藉寫作的恩賜,Christian Sim成為駱博士的得力夥伴,將駱博士多年來艱深的學術研究成果轉化為深入淺出的文字,共同完成這部面向大眾的護教著作。除了整理資料及寫第一章簡介外,Christian最大的功勞是給予回饋,確保內容通俗易懂。
因此《The Biggest Questions of Existence》綜合駱博士過去護教書籍的重要課題,當中包括了知道真相的方法論、如何證明世界是上帝創造、如何解釋世界的罪惡和苦難、如何證明耶穌復活、如何知道死後的世界等,都一一給出合乎邏輯及科學性的大解答。
護教學論證貢獻:無可反駁的邏輯論證
教內廣為流傳的護教經典,諸如麥道衞《鐵證待判》、李‧斯特博《重審基督》等著作,已為不少重大問題給出了答案。那麼駱博士的著作有什麼特別的價值呢?
駱博士表示這些作品確實對護教領域貢獻卓著,但學術嚴謹度存在明顯局限。以《鐵證待判》為例,該書引用猶太歷史學家約瑟夫的《猶太古史》作為耶穌受難的史實佐證,卻未處理一些對該文獻真實性的質疑。
而《重審基督》作者李‧斯特博曾是《芝加哥論壇報》的法務記者,他以記者的懷疑態度和法律訓練,對耶穌復活的真實性進行縝密的論證與訪問,採訪了多個領域的學者,包括歷史學、哲學、神學與醫學專家,從中推論證明耶穌復活。雖然提出有力的論證,但沒有排除所有可能的自然解釋。
駱德恩博士擅長邏輯論證,的做法是「先列出,後排除」——系統性地列出所有可能懷疑耶穌復活的解釋,並逐一排除這些可能性。此方法確保所有反對意見都能得到合理的回應,並排除所有其他可能的解釋,完美論證基督教的真理。
以證明耶穌復活事件為例:「沒有人宣稱看到復活的耶穌;或者有人宣稱,但他們實際上什麼都沒看到,可能是撒謊,或者看到了腦海裡產生的幻覺、或者是腦海意外的東西但不是耶稣;或者是耶穌但他之前没有被釘十字架:也許耶穌的仇敵釘錯了人,或者耶穌有被釘但沒有死在十字架上,或者耶穌有死並且復活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解釋。」他先列出所有可能的解釋,然後用歷史論據把其他可能性一一排除,最終得出耶穌確實復活的結論。
過去也有學者對探索世界起源的宇宙論證提出嚴謹的演繹論證(deductive argument),但是駱德恩博士以更嚴謹的論證,而且避免可能的反駁。「基督徒需要證明什麼,不信者又要證明什麼,兩方面需要什麼證明,他們要怎樣證明自己,都把它整理出來。」
這種論證方式是其他護教書籍中未曾出現過的,他說:「這是在論證上作出的一個很重要的貢獻。」
他們常常能找出「反駁的理由」
這個思路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駱德恩博士在傳福音過程中的深刻觀察。實際對話中往往會碰壁:許多問題似乎無法給出令人信服的回答。無論提出什麼論證,非信徒常常能提出反駁,最終陷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僵局。久而久之,護教就變成「再怎麼辯論也無濟於事」的事情——這不僅是個人傳福音時遇到的困境,更是當代宗教學研究面臨的普遍難題。
他認為這正是護教學面臨的一大難題。《鐵證待判》等經典護教著作中看似充滿把握的種種論證,非信徒往往能都能提出新的質疑,在其他護教書籍中也難以獲得令人滿意的解答——怎樣更好的回應不信者不斷產生的未解難題,成為駱博士學術研究的核心動力:「思考這麼多年後,我發現這些問題能夠更好的被解答。我們也能用更多嚴謹的方式能確保他們的問題都能被解答。」
基督徒的護教謬誤
基督徒護教上有不少盲點。基督徒傳福音時常以為已掌握充份理據,例如「看看宇宙的運行多麼精巧!大自然何等奇妙!背後一定有一位設計者,那就是上帝!」但這些無神論者眼中卻顯得薄弱。
駱博士一針見血:「排除偶然性就等於證明有設計者嗎?」他指出這是「God of the gaps」的謬誤論證(fallacious argument)——將無法解釋的某個東西都歸因於上帝。無神論者亦會反駁:「非偶然」未必等同於「設計」,並且只要科學發展下去,也許人類也能知道宇宙的來源,不必然要有上帝。
「古人曾將雷電歸因於「雷公」,隨著科學進步,但隨著科學進步,人們會發現不需要有上帝亦可以解釋,」,駱博士一針見血:「很多無神論者會認為人是因為無知才會相信上帝的存在,這是他們不相信的理由。」
證明宇宙存在設計者。駱博士書中運用演繹式論證:首先將有關宇宙秩序的微調的可能性系統分類——要麼是無因產生,要麼是有因產生;若屬有因,則進一步分為偶然因素或非偶然因素;而非偶然因素又可細分為無理性的非偶然因素,或有理性參與者的因素,或者是偶然和非偶然因素結合產生的。
通過層層遞進的邏輯排除法,經邏輯分析後得出的結論是:即使是自然律仍然必須被設計,因此仍然需要有設計者的存在。他說:「通過邏輯分析,可以更嚴謹地證明世界有創造者,避免了God of the gaps的謬誤,更能確定這宇宙確實有創造者。且這一結論不會被未來的科學推翻。」
無法反駁、就信嗎?
科學的嚴謹性在護教上有其必要。但是邏輯上說得通,不信者就會相信嗎?
「這是很好的問題。我的經驗是:若沒有上帝的工作,沒有人能真正相信。正如聖經所言:若不是聖靈感動,沒有人能認耶穌基督為主。這涉及人的罪性——特別是態度上的問題如抵擋真理或驕傲的問題,不能單靠邏輯論證解決。」駱博士說,「態度的轉變需要神的感動和光照,更需要上帝的愛來克服人抵擋真理的本性。」
然而他強調不能忽視邏輯嚴謹的必要性。「不能簡單地將非信徒的不信歸咎他們『抵擋真理』,就因此懈怠護教工作,這是嚴重的錯誤。我們仍要盡好護教的本分,將真理闡明,並祈求聖靈光照使不信者歸義。」
他有一位學生參加教會四年,雖認同耶穌的教導,卻因科學主義的障礙無法真心相信。駱博士跟他說:「科學主義不能被科學所證明,實證主義亦不能被實證所證明。」說了這個後,再給他講了宇宙論證和耶穌復活的論證,「當天下午他就信了耶穌,滿懷笑容——為這一刻他等了四年。」
事後這位學生說:「為什麼四年來從沒有人這樣解答我的疑問?」這話令駱博士當頭棒喝,此後他常在課堂引用這個案例,更感悟護教工作的重要性。
傳福音時,基督徒常費盡唇舌為信仰辯解;為突破困境,駱博士多年來一直努力傾聽他們「不信的理由」,甚至讓學生們在課堂中正反辯論,深入找出他們不信的理由,令他在護教理論上不斷至臻完善。
以學術護教作文化使命
駱德恩博士出版過淺顯易懂的護教書籍,如《愈辯愈明: 從哲學,科學,歷史論證基督信仰》、《神學大哉問: 護教式系統神學》、《星空背後的真理》等,同時也撰寫普及性文章。他認為淺白文章能讓更多人理解信仰,但強調學術性著作同樣重要:「學術書籍雖然讀者較少,但其嚴謹論證能建構更有力、更全面回復反駁,更詳細並經得起考驗的護教學論證,這是非常重要的。」
他指出當今「速食文化」導致思想膚淺化,但深度的學術著作對基督教思想和護教學至關重要:「面對複雜疑問時,往往需要從學術著作中尋找答案。」他提醒,若基督徒被視為思想淺薄,將影響社會對基督教的觀感:「我們必須證明信仰是經得起理性檢驗的真理,這關乎文化使命的實踐。」
駱博士反思歷史教訓,指出哈佛、耶魯等名校最初由基督徒創立,卻因19世紀福音派過度側重傳福音而忽略學術深耕,最終導致世俗化。「文化使命是基督徒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必須通過學術和思想的深耕,為基督教立下堅實的根基。」